审美是特别好的东西，我们担心它没有了

内心丰盈的个体，积极行动的公民

本文作者：方瘦兽 / 编辑：敬轩 崔瑾

去年，杨咋了参加国内一个教育展会时多次被现场的海报吓到。

「特别丑，吓死了。」

一个时髦而且现代的建筑里，展会现场的整个设计风格内容却有一种回到 20年前的感觉。

他震惊于这些学校对于审美和品质的毫不在意。

更糟糕的是，现场的海报，有直接把小孩的头 ps 到操场上的，有把人的腿给 ps 掉的，有写错别字的，有的图片甚至遮住了文字……

「这怎么能是做教育的人做出来的事情？如果你教你的学生，你能在你的作品上写错字，图还把字挡住，完全不用心去做这个事情就很奇怪……」

说这段话的是杨咋了。

杨咋了，姓杨，名咋了，年纪不大，想法贼多，探月学院的联合创始人，负责 Marketing。

探月学院是北京的一家创新式高中，他们在短时间内聚集了国内国外一批优秀的师资团队，是国内创新式学校中声望极高的代表。

近几年，网上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批评中国人审美糟糕的论调，「中国式审美输在哪里」、「美盲很可怕」等等讨论言犹在耳，很多人开始觉醒，意识到审美差是一个糟糕的事情。

但其实，时间往回倒推几年，审美在普罗大众中貌似并不是一个值得被讨论的话题。

杨咋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审美的概念？

至少在小学和初中时是没有的。

在杨咋了幼小的心里，只有美术老师和美术课代表才是懂美的人。

小学和初中都是在传统公立学校念书，那时候他还觉得艺术字，挺美的。

「那些彩色的东西，大家都用我也用，挺美的。」

一般学校常见的海报设计

北京的小学，小学毕业升初中时需要递个人简历。他给自己做了一个简历，花里胡哨的艺术字，颜色花哨鲜艳。（大概也就是上图这种海报的感觉）

「大家都觉得那就是好看啊，我也觉得好看。」

他现在回头来看，自然觉得好笑。但是当时就在这样的环境里，耳濡目染都是这样的东西，自然觉得，大家都用的就肯定是好的。

虽不是北京人，但小学开始便在北京念书，他的审美启蒙，认真说是从北大附中开始的。

杨咋了高中念的北大附中，他至今认为，北大附中是一个很酷的学校。

其中特别值得他夸耀的是，北大附中没有校服，学生不用穿校服。

他说，你就在学校里看，看那些非常会穿衣服懂搭配，一看就很洋气的学生，多半就是艺术生，要设计海报，找他们帮忙准没错。

杨咋了挺帅的，在我看来，其实是相当帅，颜值并不输当红小鲜肉。

在他审美力未觉醒的很长一段时间里，都并不懂如何挑衣服买衣服，以至于我都觉得可惜了他那张漂亮的脸蛋。

他印象最深的是在北大附中里看到的一些海报，让他觉得：

「哇，太酷了，这个海报真好看。」

中国学校惯常的海报是什么样子的？

看下图帮助大家回忆一下。

但北大附中的学校海报，是这样的。

当然，回头再看，比起社会上的海报设计，这些只能算中下水平，但也足够让那时的杨咋了大开眼界。他为此激动不已，报了学校平面设计的课程，开始学习平面设计。

在北大附中里有很多设计工作室，很多学生通过学习平面设计，接触到新的领域，最后发现自己对于创造新事物的热爱，最终选择在大学学习建筑设计、室内设计、服装设计等等专业。

我问杨咋了，你有觉得自己什么时候打开了关于审美力的「任督二脉」的？

杨咋了说，其实也没有（打开任督二脉），但创业是一个特别重要的助力。

备注：三年前，杨咋了被同学王熙乔拉去创业。王熙乔在拿到南加州大学和加州理工大学合办的天体物理系的 offer 后，决定不继续念大学，而是创业。

作为探月学院联合创始人，杨咋了在探月负责市场部工作。

市场部其中一块特别重要的工作就是招生。 

他的合伙人探月学院 CEO 王熙乔跟我说：美，可以省钱。

这观点我听着颇觉新鲜有趣。

王熙乔说：我们招创始届学生，一个学生学费是 15-16 万一年，以一般的市场行情来说，其实至少 10% 的钱是需要付出在招生上的。甚至可能你付出更多，还不一定能招到学生。探月学院没有做任何的渠道投放，没有任何的营销宣传费用，但探月很早就顺利招满了创始届学生。

探月学院在开学前曾策划过 4 场招生会，每次招生会来的家长人数都是上一场的 1 倍甚至几倍之多。探月的招生会我也参加过两次，有一次甚至整个剧场都坐不下，很多家长只能在两旁的过道站立听分享。

参加过的家长觉得：诶，这个学校感觉挺不错。然后跟周围的家长说起，其他家长也好奇便来参与。招生会现场家长们的热情也非常高涨。

靠的就是口碑传播。

「从这个角度来讲，美是挺省钱的。」这句话听来确实有些道理。

他们到底做了什么？

「其实我们并不是从怎么让这个招生会『好看』入手的，最开始我们问了自己一个问题，『如果这个活动我们只希望家长们带走一句话那是什么？团队坐在一起讨论了很久，后来，我们觉得是一个词『the journey』，我们希望这个家庭或短或长，跟探月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成为一段『旅程』，我们希望这是一段我们共同交流创新教育『为什么、是什么以及未来会成为什么』的旅程」，

杨咋了说：

「接下来我们才开始着手考虑如何用文字、演讲以及如何用视觉展现这段旅程，比如，很小一个细节，大多数指路牌就是一个箭头，可是我们当时设计了一个贴在地上的脚印，既告诉家长们方向，又传递着我们想讲的故事。还蛮喜欢这个细节的。再比如，开场音乐我们都会讨论很久，甚至讨论过要不要使用 Cold Play 的 Fix You 作为开场音乐。其实，什么是美呢？美就是帮你打开所有的感官，不仅仅让你能够理解到、更能够让你体会到创作者的心意。」

探月学院发放给创始届学生的 Welcome Package（左右滑动查看更多）

The Journey 活动现场

他们力求在每个细节上体现专业、品味、用心及要求。他们想要传递一种信号，「我们想让家长们能够看到我们的内心，我们在这个地方都能做到这么细节，意味着我们在教育里面能做更多细节，其实家长不需要用心思考，他只要能感受到这一点就行了，他觉得这是一个很靠谱的团队，他们很用心来做事情。」

我参加过探月学院的开学仪式，这是由杨咋了和探月北京学院共同设计的活动，进场时，每个人都会收到一盏灯。

在偏暗的会场里，每个人都有一盏灯，都是一盏灯。每个爸爸妈妈和学生都是一盏灯。

探月开学典礼设计概念图

「我们最开始是在一个咖啡馆里讨论这个开学典礼要怎么做的，我们问自己说对这些创始界的学生我们内心深处最想跟他们说什么？后来我们想是『人生很长，从现在开始吧！』所以，我们就决定把这个开学典礼的主题定为『开始典礼』。

开学典礼现场实景

那开始了以后要干嘛呢？我们觉得需要带学生去看世界，跟他们分享这个世界——这个让我们喜爱又忧虑的世界。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竟然在开学典礼上给学生们放《地球之盐》的纪录片，其实原本我们是想带学生去海边、去野外或者在长城之上的夜晚，反正就是想跟大自然在一起，来进行这个『开始典礼』，可是你知道在北京这一点不容易，所以，最后才会在一个偏暗的体育场，我们放着自然界里鸣虫在夜间鸣叫的背景音，点燃一盏又一盏的小灯开始我们所有人的第一个学期。」

我从没有参加过这样的开学仪式，进场时，莫名有一种心动的感觉。

所以那些让他们省钱的「美」，并不仅仅只是「好看」而已。要做到美，需要有对这个世界的热忱、深度的思考、对质感的追求以及强大的专业和自我要求。

所以，丑仅仅只是丑吗？丑的背后，能说明很多，丑的背后，往往是思考的空洞。

这也是参加教育展会让杨咋了觉得惊讶的点，做教育的人却并不能「用心」做事，「还挺让人觉得诡异和伤感的」。

杨咋了后来也意识到一件事情，他经常很得意，觉得自己做的东西很好，策划的活动很成功，都是在跟教育行业比较，真的拿到商业社会中去，其实还是要差很多。

那个让他顿悟不应志得意满的人是老崔。

老崔跟杨咋了说：不要跟现在行业里的人比，你要去看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，要做作品而不是流水线上「没有灵魂」的产品。

老崔全名叫崔瑾，70 后，曾任 Google 中国公关经理、西岸奥美客户总监、豌豆荚联合创始人，现在还是轻芒和光涧两家公司的联合创始人，她被半招揽半投诚聘进探月学院做品牌市场负责人。

「投诚」是崔瑾说的，她一直在互联网公司工作，从来没有做过教育行业，但被探月的使命和团队吸引，觉得这是个特美好的事，是真的以人为本的教育，便有了想要帮助他们或者说为这个事情做点什么的念头。

嗯，有句话说：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，全世界都会来帮你。大抵就是这个状况吧。

杨咋了虽然很聪明，但总还是缺些经验阅历，崔瑾像是那个给他兜底的人。

在杨咋了心里，崔瑾是他的老师。崔瑾带杨咋了看各种商业案例，全是世界最顶级机构做的最成功的案例。

最近让杨咋了很得意的是以他为首负责的探月学院的 VI 和官网设计事宜。

说起这个事时他眉开眼笑恣意畅快模样，边把面包塞嘴里边打开电脑，说：这可是中国教育界最牛官网。

探月的 VI 和官网是找 UDL 设计的，UDL 全称 United Design Lab，与纽约帝国大厦、芝加哥梅西百货、无用等品牌皆有过合作。创始人是两个 80 后中国设计师，方建平和丁凡。

UDL 也是国际平面设计联盟（AGI，平面设计界的殿堂级组织）2018 年选中的中国大陆唯一入选的机构。

方建平在收到杨咋了的合作邀请后也很惊讶，他也抱了些猎奇和疑问的心理在跟他们做最初的沟通。

「我最开始其实不太相信两个小朋友怎么可以去做这样的事情，特别是做教育。」

抱着要接触新一代创业者的念头，方建平开始了与王熙乔、杨咋了的沟通。

王熙乔非常老成，一点不像 20 出头的人，甚至方建平一度误以为王熙乔已经 30 多岁。

很积极，有勇气，但也有些任性，是方建平对杨咋了的印象。

他发过一个微博，说喜欢与受过良好教育、举止得体、懂得尊重的新一代企业家合作。

方建平说，他发现，这些更年轻的客户，对于品牌的认知，是先天的。相比于老一辈的企业家，市场化和品牌建立的认知是他们骨子里生长就带着的，他们甚至不需要学那么多，就懂了。

至于审美和品味，更是比老一辈的企业家高出很多。

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？

方建平想：因为他们从小就是消费者，他们从小就消费各种东西，当他在选择消费什么品牌的过程中，他们就已经在对市场进行各种判断了，他们就已经是在学习了。但是更老一点的企业家，像 50 多岁的企业家，是需要刻苦去学习的。

在接近半年的磨合后，UDL 给探月设计的整体 VI 终于定稿。

探月学院 Logo 的诞生

探月学院 Logo（左右滑动查看更多）

探月学院 VI 的延伸周边（左右滑动查看更多）

这是王熙乔喜欢的感觉，他觉得这个 LOGO 像弦理论，又像一生二、二生三、三生万物，是处在变化与运动中的探索着的感觉。他想要一种，无限的可能。

最后被否决的版本的 VI，有的看起来有些幼稚；有的是识别度不高；有的是太过波普时尚气质不对等等理由。

探月学院被否决的 VI 版本

好看的东西也需要被挑拣，审美背后链接着信息传递——

每一种视觉呈现最终都在传递某种信息。

王熙乔认为，所谓的审美，其实背后的核心是信息传递。VI 对于一个组织意味着什么？它是在用视觉化的方式向世界表达，如果一个组织是一个人的话，他想要为这个世界提供什么独一无二的核心价值，以及他想以怎样的行为方式在实践这个价值。

所谓审美，就是用视觉的方式讲故事。

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培养目标，可是又有几个学校真的把目标实际执行到学校的每一个细节中去了？教育往往是通过「耳濡目染」进行传递，而探月把「培养内心丰盈的个体、积极行动的公民」这个目标，放进探月学院的每个细胞中进行「耳濡目染」。他们努力让每一个守护者、每一个学习者把头脑、内心、感官全部打开，去理解、去接受、去体会。

方建平后来跟我说：

「我不认为会有学校愿意花这么多时间，去找一家设计公司，在视觉上投入这么多，放到其他任何一个学校可能都是不可能的。这很特别。这是我们为什么愿意和他们一起讨论和共同创造的原因，或许说这也是我们相信为什么在创新教育圈或说教育界，他们在未来会有一个位置的原因。」

「恰恰是因为这两个年轻人做这件事，让这个事情最后变得不一样了，变得性感了。」

换一个角度来说，探月在视觉和品味上花费如此大的心力，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有要求的一群人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作为一家创新式高中，需要突出的内容去吸引家长，不然便难以存活。

传统学校是缺少竞争压力的，不管学校整体视觉呈现多糟糕，都不影响有很多家长争相报名入学。在那样一个语境下，没有必要在这个事情上花费人力物力，因为并不重要。整个社会并不认为学校有审美培养的义务和责任。

没必要 —— 没必要在意这个事情，没必要把这个事情放到台面上讨论。

所以，自然便视而不见了。

崔瑾说，互联网行业有一个说法：互联网最后进入的地方就是教育和医疗。各个行业互联网化都是趋势，为什么教育和医疗是最后进入的地方？也说明这个行业的封闭性。

她近 20 年的从业经历都是在互联网行业，在互联网或咨询行业看起来非常正常的操作，在教育行业看起来都是不可思议的。

教育实际上是学校或家庭都更愿意花钱的地方，家长也更愿意为孩子投入更多的地方，但偏偏这样的地方却并不在意这些非常基础的东西，反而不愿意为孩子花这个钱。

UDL 联合创始人丁凡说：「若人类文明是一栋大楼，美育就是其中的一根柱子、一个部分、一个构建。」

王熙乔说：「我觉得学校教育不需要背上审美这个锅。任何阶段的教育都不需要去背这个锅，或者为这个事情负责任，因为任何一个时代的教育都有其时代背景下的重点。但我们能不能做得更好？是可以的。」

但他也补充，探月现在在视觉传递的角度来说，被表达的还不够完全，现在的状况也就是及格的状况。

「我觉得我们永远都不会有觉得完美的状态，或者我觉得满意的状态。但我觉得一直维持在一个比及格线水平更高的水平上是可以的。」

不管是杨咋了为新的视觉效果骄傲并自豪，还是王熙乔的不够满意，都让我们看到一种状态，就是努力在这样并不被重视的细节上努力做到更好的心态和初衷。

虽然最近经常被骂中国人审美糟糕，但至少我们开始在意了，而不是无视。

只有开始在意了，并开始在这一块默默耕耘，有更多不满现状的人加入进来，才有可能越做越好。

方建平说：那些大铜钱或大白菜样的建筑，那都是权力中心的人做的判断和选择，他们决定了盖什么样的楼。审美不是审美，是审丑，能不能判断什么是丑？很多人没有审丑的意识，他不觉得那些是丑，没有那个判断。但若是权力中心的人换代了，变成了 80 后、 90 后，我觉得会比现在好很多，因为他们接受的教育就很不一样。那个时候会有变化的。

杨咋了说：我就是觉得可能上一代人的审美还是实用主义为主，大家就觉得这个东西够用就可以了，他们不会去思考到底怎么样才是美的，可能他们就觉得一个展板放在那里，字再大一点，大家可以看到了就可以了。

崔瑾说：在我们眼中，美是什么呢？美是海伦凯勒手指触碰到水流而打开心门的那一刻，美是人们坐在山巅看着夕阳染红天际时的沉浸，美是用视觉的方式表达我们每个人的内心世界。当人们不再在意美的意义的时候，其实就是他们闭上了眼睛、关上了内心的开始。

写在最后的话：因为这篇文章是讨论审美的，所以并没有特别说探月学院的教育理念和他们如何设计课程的，估计大家除了文章本身讨论的话题，可能更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高中。（点击阅读原文可以查看探月学院官网）

「完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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